父亲走了,他那摇曳了八十年生命之舟终因长期罹患疾病而戛然而止,时间永远定格在公元二〇一二年五月十二日(农历四月二十二日)子时。当母亲听到一声响声以为父亲需要翻身而叫唤她时,父亲已声息全无,溘然长逝。而此时我还在远去河南的列车上。
父亲得的是一种罕见的运动神经元疾病,俗名也叫肌肉萎缩。其实父亲从三十多岁时就有了这个毛病,记忆中父亲写得一手好字,但他写字时都要将左手放在桌子上,拿笔不太灵活的右手放在左手背上书写。父亲的这种病是从手部小肌无力逐渐萎缩开始,逐步发展到舌肌萎缩、腭咽、喉肌、咀嚼肌等逐渐萎缩无力,直至最后发音不清,吞咽困难,咀嚼无力,呼吸不畅导致全身衰竭死亡的。前几年,大哥带父亲 (略) 就医,专家称这是一种难以攻克的世界医学难题,只有通过康复治疗才可以延缓生命,其他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案。五月初,父亲开始手脚浮肿,脚指*呈紫色,对足疹稍有研究的我已经有了一种不祥之兆,但总以为父亲还能坚持个把两个月,让我们作为子女的能多尽一份孝心。同时,我和母亲也开始做些父亲身后事宜。
父亲尹必胜,1933年2月16日(农历正月二十二)生于古溪镇尹垛村王庄三组。他是尹氏家族尹普光尹普先两兄弟因避战乱 (略) 云阳镇(原横塘镇)黄连村迁徙至泰兴尹垛村王家庄的尹普光第二十一代世孙。父亲兄妹三人,大伯尹必相是一位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的85岁高龄的离休干部,现居住在南京安享晚年;姑姑尹必英远嫁江西新建。我的爷爷是一位掌握一手篾匠手艺的老实巴交的农民,他编织的竹制品是乡集场上的抢手货并以此聊补家用。奶奶在我父亲七岁时就去世了。六十多岁的爷爷就搬到横垛我家一起过日子直至去世。
父亲是解放后第一个走出老家尹垛村王家庄当乡村干部的人。尹家长辈们经常以父亲为荣,常常教育自家子女“看看人家必胜多有出息,骑的脚踏车多威风”。父亲当过公社秘书、团支部书记、乡财经,60年代初当过以革命烈士刁九成的名字命名的九成人民公社的副社长,以至“尹社长”成为他以后的代名词。只要提到“尹社长”,大家都知道是我父亲。50年代父亲在东官垛亲手镇压过反革命。如今,古 (略) 两旁硕大的银杏树就是当年父亲和董泰来老书记他们栽种的。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电视传媒还没有出现,村头的高音喇叭,村民家中的小广播成为当时主要的传媒工具。父亲的广播会在家乡横垛是出了名的。大凡50岁左右年纪的人都听过父亲的广播会。父亲从春耕到秋收,从畜牧业养殖到林业发展,从田间管理到农业科技他样样在行,广播会父亲声音宏亮说得头头是道。好多农民都是一边端着碗一边听着父亲的广播会,大家都爱听父亲的广播会。所以,父亲在家乡一直享有“田头走一圈,回来可以说上三天半”的美誉。即便现在回老家度周末时,每每听到生产队七十八岁的放水员国民叔叔的高音喇叭先放着一段黄梅戏,再扯着嗓门家长里短说这说那,最后才切入主题要放水啦请大家到自家田头去,此时倍感亲切。
父亲带河工也是很有名气的,在那个没有机械作业全靠人工集团作战的年代,一到冬季农闲时,政府都要组织大批河工在挑河。父亲先后带过几百人的队*去挑过射阳河、古马干河、增产港等河道。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每次出征前,父亲总是协调好各方关系,备足粮草,首先保证好民工吃住。开工后他总是身先士卒,战斗在第一线。河工们总喜欢跟着父亲去挑河,每当到了攻坚阶段,河工们在父亲的宣传鼓动下,总能一鼓作气,一气呵成。所以父亲带的团队总能受到上级表彰。记得一次在开挖横垛官垛中沟时,由于是沙土作业,快要见底时由于筑的拦水坝渗水严重而使坝堤倒塌,急得父亲当着河工们的面失声大哭,还不停地自责。就是这样父亲和河工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年纪大了还经常听到父亲和乡亲们提及挑河的事。
一直以来,父亲总能了解民意体恤民情。解放后,横垛公社政府很长时间是在没收的过去 (略) 落里办公,办公条件简陋,父亲兼管着公社的印章。为方便群众办事,冬天里有时我们还在被窝里,经常看到父亲用他那不太灵活的手拿着印章用嘴对着印章哈气,为来找他办事的群众盖章。洪家籪的老洪在扬州做汽车修理工作,平时喜欢扛着鸟枪打鸟,一次回乡时在打停在大队变压器上的鸟时,一不小心把变压器上的瓷片打碎了。那可是个上纲上线的年代,一旦上纲上线,完全可以破坏生产罪判上几年。但由于老洪确实不是故意,知道来龙去脉后,父亲在处理这件事时据理力争,责令其具结悔过赔偿损失。就这事父亲要承担多大的政治风险。横北四队刘桂山是一位打过仗的退役老兵。由于养育十个子女,经常是晚上睡觉时,床上少了一、二个孩子,第二天发现锅门口还躺着熟睡的孩子。三年自然灾害及以后相当长时期里,家庭十分困难,一家人常常是吃了上顿愁下顿。对于这样一个对革命做过贡献的特殊家庭,父亲经常想方设法接济他家些粮票、布票、煤炭。由于子女多、家庭琐事多,老刘经常因心烦打骂自己的爱人。每当这个时候,他的子女们总喜欢到父亲面前“告状”。父亲总要把老刘叫到我家,还常常让母亲炒上一盘花生米、搓上些小元宵等,一边陪着老刘喝上几杯酒一边耐心劝导他。前年,谢荡村六十多岁的钱大妈给父亲送了一篮子鸭蛋,父亲问他为什么要给他送蛋,钱大妈说“闹粮荒时不是你尹社长帮助救济我家几十斤粮,我们兄妹几个都要被饿死,我现在是来报恩的!”父亲每每提及都噙着泪水。父亲对老百姓是这样,同样对被打成走资派的老领导们也是这样。文革时,老县长孙佩藩被打成走资派,在横垛被批斗时,造反派将老县长的头发揪掉并罚他下跪。到了吃饭时,父亲偷偷地让公社食堂做饭的何老爹将红烧肉放在碗底,上面装上米饭。让老县长在批斗之余能吃上饱饭。黄桥的翁清老书记在横垛被批斗时,父亲也如法炮制。翁老书记恢复工作后每年清明节回他龚垛老家祭祖时都要来我家看看父亲,有时在我家还亲手摊上几锅荞麦烧饼。
退休后,父亲在家安享晚年,一直不忘左邻右舍那些生活困难的乡亲。逢年过节父亲总要让母亲给队里生活困难的乡亲准备些过节礼品。去年腊月二十九,我们回去过春节,父亲还让我代他给因爱人摔断手脚正躺在床上的大建家送去200元钱。今年5月11日上午也就是父亲去世的前一天,我从泰兴回家看望父亲,父亲还特意嘱咐我,端午节快到了,把几个老邻居安排一下,这也成了家父最后一次叮咛。今年的端午节是6月23日,正好是父亲六七后的第一天。按照父亲遗愿,母亲已安排妥当。同时,父亲去世当日,我也替父亲交上了最后一次党费,让父亲不留任何遗憾离世。父亲经常在母亲和乡亲们面前夸全国人大代表何建忠是个大好人。今年四月,我跟父亲讲让他见一见活生生的何建忠。4月11日,从外地参加全国人大执法活动回泰后的何建忠第一时间就去看望家父,父亲虽然颈项僵硬抬不起头,但他还是开心地和何建忠同志合影留念,父亲终于一偿所愿。今年五一期间,我哥从南京回来,我们兄弟俩专程用小推车陪父亲游览了溱潼古镇,让父亲临终前领略了溱湖风光。
父亲去世后,古溪镇党委、政府为父亲举行了简朴而又隆重的告别仪式。父亲生前 (略) 陈永泰老书记专门委派 (略) 人大副主任陈旭日同志前往吊唁,我的好友总参第63所所长刁兴春将军、刚被中央军委紧急调赴云南进行人工降雨的气象专家钱贞成教授专程来为家父守灵,父亲所在老干部支部的老同志们和乡邻们纷纷前往吊唁……
父亲是一名普通的乡村干部,他来自农民,一生不离本土,用自己的真善美回报了那片“生于斯,长于斯”的乡土。
父亲是一本书,是一本让子孙们永远读不完的书。父亲的一生是平凡而坚强的,但他永远值得我们后辈缅怀!
敬爱的父亲,安息吧!